二十三日,郑指挥使的奏疏递进内阁;
当夜,静安是在书房内间外守的夜,昏暗的灯烛伏在裴容廷的案头,彻夜没有熄灭。
如今皇帝正为了高句丽的战情焦头烂额,入了冬,中原梁军不惯于寒天作战,关外的奏疏雪片似的飞到案前,几乎就没有好消息。内阁也跟着连轴转,皇帝正愁择不出人选,又要会应变,又要懂战事,又要御前的亲信。
二十五日,裴容廷自请回文渊阁当值,次日递进一沓拟满了应对之策与谏言的黄笺;
三十日,圣上任裴次辅为江南巡察使,以督军为由遣下扬州府。
淮安府衙得到这张线报的时候,是在十二月初的一个清早。银瓶在稀薄的日光里吃了酱豆和粥作为早饭,在梢间的罗汉榻上落座,叫人取来账目核对。
李延琮名下将近二十万兵马,家大业大,几乎算个小朝廷,兵法策略她不在行,计算钱粮出入诸如攻占官府掠来的储备,富户送来的敬献,对战事破坏掉的房屋亩禾的赔偿,却是世家女必修的功课。
银瓶更是受她那一品夫人阿娘的言传身教,当年太后赐婚之后,她被关在房里足足打了小半年的算盘。
外头师爷一笔笔记在帐上,汇到她手中监察入库。
差事是李延琮指派给他的,甚至在考察了她了一段时间之后,连同府库的钥匙一起都交给了她。他竟会让她掌管军需粮米这种生计大事,连银瓶自己都格外惊异。
但无论如何,有事做,有用处,总归是好的。
榻上的炕桌堆着小山似的卷宗账簿,两只令牌被用来当做镇纸,银瓶低头翻看账目,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淡淡的徐令婉。
熟悉的声音,让她起了一身的细栗。她忙回头,果然见李延琮站在月洞花罩下,虽然已经恢复了上等人的衣着,瘦高的身子撑在半旧青缎圆领袍里,没有一点纹饰,清素得不像他的审美。
她吓了一跳,迅速起身,正色道:将军有事?怎的直闯进我的内室来。
自从军队壮大之后,李延琮很快便对那观音转世的荒唐身份弃之不提,上下将吏皆以将军称他,银瓶也不例外。
唔,徐小姐好规矩,就是记性不大好。他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这才过了几天,就忘了和我朝夕相对同食同卧的日子了?
我什么时候和将军银瓶心底一阵抵触,却很快被惊恐淹没,你到底来干什么。
李延琮走进来,银瓶不自觉扶住了炕几,屏着一口气紧盯着他。他走向她,却从袖中拈出了一支白玉钗。
朝廷遣来了新的使臣,下次的宴请,你好好打扮起来,也随我去。
我?她不明所以,可是
毕竟。他抬眼看她,笑得意味深长,你可远比我熟悉他。
熟悉,
他。
银瓶愣了一愣,反应过来的一刹那,整个人如堕冰糊,冻得站不住,一个摇晃跌回了罗汉榻上。
你是说,是、是
把头发挽上去罢。李延琮跟没事人似的,把钗子递到她面前。他好以整暇打量着她,目光一寸寸从那退了色的粉唇,轻巧的下颏,纤细的颈子,再流转到胸前红丝线束起的乌发,破天荒说了一句,还是白玉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