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森林》里面有一句台词：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

所以什么东西，一旦放置久了，在时间的加持下，都会慢慢变质、腐烂，紧接着失去价值。

在饭店的遇见，那盒似曾相识的香烟，还有曾以为是幻觉的黑色保时捷。

沈琰一度觉得随着时间，自己会慢慢忘记，当那些逐渐褪色，他会向前走。沈琰不敢猜测谈易现在是否有了新的伴侣，或者是追求者。

事实上，他没有资格猜测。

周放近来因为工作原因，被调去西疆半年。走的时候他不放心，反复叮嘱沈琰，说有事儿就找陈洁。陈洁是他家保姆，他说，有需要尽管就和她说，没关系，别怕麻烦。

“这时候倒把我当残疾人了。”沈琰笑看摇头，盯着他行李箱看了半天，指了指角落的药箱，“常用药，你备着点儿，西疆那儿风沙大，容易生病。”

“知道了。”周放抬头，摆了摆手，“不能忘。”

周放走之后，房子一下子空了下来。

沈琰一直琢磨着搬家，这会儿反而不行了，自己走了可没人帮他看家。他轮椅用得熟练，定期有人上门按摩，一开始沈琰还不好意思，后来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果然习惯就是最可怕的东西。

那会儿是冬天了，连续几天下雪。沈琰上班有司机来接，下班到家之前，他都会在楼下停着，然后盯着楼下的饭店看个好一会儿。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期待的人也从来没出现过。

他不知道自己再遇见谈易时，看起来是不是会更体面，但大概率会手忙脚乱，在她面前出糗。就在构想了大约三十种可能性之后，他们再次见面了。

那天是圣诞节。沈琰记得很清楚，因为他在楼下便利店，想够货架最上面的暖手宝，却遇见了麻烦，他碰不到那么高，但仍然不想麻烦店员。

他尝试换个角度，于是用手臂把自己撑起。

忽然有人从身后，把自己按住，下一秒，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道钻进沈琰的鼻腔。事实上，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沈琰颤抖地抬起头。

那人梳着短发，扣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披着白色大衣，内里黑色毛衣，下颌线依旧无比清晰。她身上沾染了风雪，一切好似他们初见一般。

她低头，把暖手宝递给沈琰，声音沙哑，“你的。”

他嘴唇颤抖，刚想开口，却触及到那人的目光。

“好久不见。”谈易眼尾泛红，一字一顿说着。

声音哽咽。

在那瞬间，一切被时间冲淡的记忆，他们之间的那些，随着呼啸而来的北风，夹杂着冷冽的雪，在十二月的末尾，终于全部，回到最初的起点。

在那儿的尽头，站着二十六岁的谈易。她冲着他笑，忍不住调侃着，“又逃课了？”

“我十八岁了，谈易。”

“真的没有救世主吗？”

沈琰没有说任何话，因为他哭了。他无声落泪，抬起手，死死攥着谈易的手腕，身体跟着发颤，他迈不出一步，但事实是，她慢慢下蹲，与他平视，轻声说：“节日快乐，沈琰。”

谈易流泪了。

“你过得好吗？”她低头，轻声问。

沈琰看到谈易的白色大衣落在地上，沾染了混着灰尘的黑色雪水，可她以前分明是那么爱干净的人。

“衣服脏了。”他轻声道，“谈易。”

她眼睛通红，别过头，“没关系。”

“脏了。”沈琰执拗重复着。

半晌，他终于缓缓回答，“谈易，节日快乐。”

那一次，沈琰才明白，让自己感到狼狈的，并不是他人的目光，不是那些异样，而是他自己从心里感到的强烈的自卑。

曾经意气风发的沈琰不在，留下一个这样残缺不完整的他。

他甚至不能帮谈易整理垂落在地的衣摆。

那天她推着沈琰走出超市，推开门，外面还下着雪。马路上经过一辆救护车，车灯红蓝相间，鸣笛声划破平静。

就如同人与命运斗争，发出的绝望的，撕裂般的怒吼。

一切如同放电影般，眼前景象有些迷幻。谈易站在他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之间持续沉默，谁也没有打破这安宁。

楼下的餐馆还亮着灯，两人很久没有面对面一起吃饭。

“这家，还不错。”沈琰顿了顿，忽然说：“来一份烤鸭饭吧。”

餐馆服务人员点单的间歇抬起头，就在看见谈易的瞬间，仿佛一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疑惑问道：“您那天是不是来餐馆吃饭了，还没来得及找钱您就走了，我找了好久呢。”

后来那人说的话，沈琰已经听不清了。

只记得谈易望着沈琰，轻轻地，点了点头，“是啊，早就应该见面了。”

沈琰扭过头，眼泪啪嗒一下滴落。他边吃烤鸭饭边流泪，模样和六年前跟她在渝城大厦吃饭时那狼狈劲儿，丝毫不差。

甚至还不如当年。那时候没瘸腿，至少还找借口想溜走，现在想走也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