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是个少年人，看量不过十三四岁，小脸上沾满血污，双目半阖，似是倦乏已极。柳泉林替他解开衣袍察看伤，一样东西随即掉了来，殷广祺顺手拾起，只见那是个写着“钟六”的名牌，下方用棉绳栓了件泽艳丽的什——竟是一枝绢制梅。

夜，北辰殿南书房仍亮着光，殷广祺正埋首纸笔间，认真地写着什么。顾夫人将一碗清粥摆在御案上，轻声：“哥儿歇歇罢。每日都熬这么晚，受不住。”

“知了。”殷广祺微微颔首，将某样东西揣袖中，对肖福贵：“伤兵都在城郊是吗？带我去看看他们。”

“不成，老婆今日就坐在这儿看着，省得你又熬到天亮。”

柳泉林回一瞧，惊得瞪大了睛，却见殷广祺轻轻摇，便改：“哥儿……来这什么？”

顾夫人叹了气，：“罢，老婆没什么能耐，也就这事上还能跑个。”说着便去了。半晌过后，又有人殿禀：“陛下，刚传来的消息，津门失守了。”

“那……母替我去瞧瞧皇嫂，可好？”殷广祺凝望着她，眸中隐有血丝，目光却依旧澄澈。“听说皇嫂最近害风病，我一直挂心着，却实在分不力去探望。还请母帮个忙。”

殷广祺正要应答，却见一名清瘦少年跑来，哑着嗓：“阿翁，那边的病人疼得厉害，您快去瞧瞧罢。”

————————

殷广祺放下笔，见来人正是肖福贵，便：“行大礼什么？平。赫真氏既攻下了津门，是打算乘胜追击，还是扎寨修整？”

“母先去睡吧，我还有些事没理完。”

冯如晦看清了那人面容，不由得心下大惊，叫嚷声：“你是孟……”

永晏三年，榆关失守，北境告急。数载前的皇位更迭并没能逆转天命，河洛一带大旱两年后，一场暴雨连下七天七夜，以至黄河决，死伤无数。拨款赈灾的旨意还没送京城，关东又遇大地震，本就不充裕的国库彻底被掏空，朝廷疲，盗贼蜂起，鄂隆趁攻，大厦将倾。榆关将领曾向江宁的慎亲王求援，却被对方以“路途遥远，搭救不及”为由断然拒绝，此后无论胡人怎样步步近京城，淮扬以南全兵不动，似在保存实力、修养生息，留待日后。

肖福贵清楚自己拦不住他，便叫上几名侍卫，一同护送穿着便装的殷广祺来到城郊。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混，伤兵三三两两地凑在火堆旁，或躺或坐，哀嚎不止。纷杂的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苍老影从前闪过，殷广祺忙追上去叫住：“柳先生？”

慎亲王态度如此，京中权贵见势不妙，纷纷让家眷携带财产南下，京郊渡每日车喧，一艘艘满载金银珠宝的货船驶离码，千帆远去，不再回还。朝中的老狐狸们还撺掇皇帝迁都，雪片似的奏折递上去，却毫无回音。反复数次之后，老狐狸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陆续称病不朝，实则暗地里悄悄离京，逃命去也。来上早朝的人越来越少，皇帝并不追究，面上的笑意竟愈发淡定从容，听到什么消息都不慌不忙，整个人如一潭死，平静得可怕。

殷广祺闻声抬眸，温和地笑了笑，鬓边新生的华发被烛火映得刺目。顾夫人轻抚他鬓角，心疼地：“你才多大，就累得这个样……唉！”

待到孟纯彦搬了板凳来，一行人犯已经离开。他瞥了一空的门，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便回到槐树旁，笑盈盈地：“大家先不着急。我读一句，大家跟着读一句。咱们一个字一个字地认、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日还长，慢慢来。”

殷广

“上来。”柳泉林说着便要走，又转对殷广祺：“这里不是哥儿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小肖也是，哥儿要胡闹，你也不拦着？”

灰衫男闻声回眸，笑意温文。“当然迎。您二老稍等一下啊，我再去搬条凳来。”

“据说津门一役异常惨烈，我军仅剩两百名老弱伤兵，现驻扎在城郊。但贼寇也折损不少，亟需休养生息，尚未有所动作。”

“我……”肖福贵百莫辩，却见殷广祺已经迈开了步，边走边：“我也去搭把手。”

“杵着甚？赶走！”解差不等他说完，便挥起鞭驱赶，斥骂：“看啥看？学堂也是你看的吗？也不瞅瞅自己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