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在原地,他看清了风湘陵眸中的光芒,那种含着笑意的眼神,竟是不含半分怨愤,甚至有些释然,有些欣慰,像是苦苦追求解脱的人终于得偿所愿般。
头一次,看见他这般模样,是因为,这个人么?
龙澈然不由地转过头,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应该尚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外表看来也并不够成熟,但为何,那脸色,阴郁到就仿佛煞气缠身?
手仍停留在剑柄上,刘绪冷冷看着风湘陵唇角滑落的殷红轨迹,宛如夜空的眸,在愈发幽红的霞光中,恍惚漾起些波纹,极浅,浅到风湘陵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手腕一转,刘绪绝然抽剑,风湘陵闷哼一声,但仍强迫自己站定,目光不改。那剑尖淅淅沥沥的鲜红液体如蜿蜒小河,顺着细长冰冷的轮廓缓缓下滑,刘绪看着,心情不知怎的,竟有些烦躁,便干脆一甩手,将剑扔到旁边篱笆内。
“哼,一剑了结未免便宜你!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么痛快!更何况——曹操自有方法将你斩杀。”
风湘陵温和一笑,摇摇头,“……绪……如今情势复杂,我已连自身命运都无法掌握,只希望你念在昔日情分,答应我一事。”
刘绪闻言,微侧过头看向一边,眼中不自然的波动闪闪烁烁,在暮色中看不分明。风湘陵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伸入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紫线描莲,蓝线绘兰,一方素白的帕,此时看去,已有半边染了红,竟衬得那朵含蓄莲花,宛如涅盘般妖艳。
终究,不复纯白。
莲,果然还是要像雪一般,才更美。
眸光微黯,风湘陵深深凝住那些绣线走迹,似要将之牢牢记入心间,半晌,方才伸出手,“绪,我一直珍藏着母妃亲自绣给我俩的素帕,我希望你替我收着,待我死后,葬在母妃的墓旁,我生不能为她尽孝,至少希望死后能陪伴在她身侧。”
龙澈然惊住,从刚刚到现在,风湘陵究竟说了多少个“死”字了?但这句话里这两个,他却听得出来,绝对不一样,那样苍凉,那样虔诚,仿佛下一刻,他就真的会不在了一般。
不再存在这个世间,不再有那个风雅笑谈、引觞共酌的人,不再相见……?
龙澈然呆呆望着风湘陵,心头是愈发滋生蔓延的恐惧,然而,那人侧颜温柔,却只看着眼前冷漠的少年,而那少年,甚至在前一刻,几乎取了他性命。
“你的愿望我会替你实现。兄长,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了。你要知道,唯有你死,我才能活,而我,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冷冷接过绣帕,刘绪将之攥在手中,不知是否沾染了鲜血的原因,那白绸沉重,再不若彼时轻盈。
转身欲走,风湘陵的嗓音却在此刻轻轻传来,温润一如从前,“……绪……如果可以……我的性命给你也无怨尤……只是……现在不行……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
非做不可,让我连死也无从选择的事。
绪……如果可以……
没再回头看一眼,刘绪绝然离开,只是那胸前握紧的拳头,一角染血的白绸,没有人看到,那些深刻而难解的褶皱,嵌入掌心,莲与兰,鲜血相浸,脉脉交融。
风湘陵半倚在龙澈然胸膛,面色苍白,呼吸亦开始有些虚弱,“龙哥……又要麻烦你……”
龙澈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却猛然意识到,风湘陵此时甚至连抬头看他都存在困难,更加不可能知道自己在这儿生什么闷气。
只是,他没料到,就算不说话,风湘陵也还是能感觉到他此刻心情的。毕竟,两人在一起相处已有些时日,共同经历的事情又总是惊险不断,该存在的默契都已经有了,兼之那种直爽不知掩饰的个性,风湘陵就算不用察言观色也能将他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
胸中微暖,风湘陵淡淡笑着,“龙哥,说起来……本魔君这命还真是硬呢,怎么受伤都死不掉……”
龙澈然一听顿时火大,怎奈风湘陵这句调笑牵动气息,紧接着又是几声急咳,直让龙澈然一阵心惊肉跳,忙伸了手按在他背上替他顺气,嘴里本欲出口的责骂,全都化成满满的心疼与不舍,只狠那个洞不是穿在自己身上。
“管账的,你……本大爷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咬牙切齿,龙澈然最终只能憋出这么句话,确实,他算真的拿风湘陵没辙了。
除了这一身大大小小的伤,还有因之而起的,自己那些越来越捉摸不透的奇异心思,却是更加没辙。
“呵……”听着龙澈然威慑力全无的抱怨,风湘陵心里却是温温的,“龙哥,本魔君想请你……别告诉父亲……我受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