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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检上溯至神与英雄的族谱时,塞尔达不是没有想过,这场世代相传的邂逅堪称诅咒。
战斗永难停息,生育延绵亦成无形锁链,他与她的诞育不过是轮回的一环,离了谁都过不完这一生。剑永远都安放于此——无论被哪一位勇者的手高举,自原初的相遇后,它都惯于保持钢铁的静默。天上的神祇兀自不语,沉静地注视着地上子民的千万离合,神意难测,有如大水漫地,大火席卷。
命运本身从不意味着幸福。勇者和公主既然互为彼此的命运,就无法不在接近彼此时忍受苦楚。
血脉与宿缘皆为枷锁,塞尔达生为海拉鲁的公主,她别无选择,唯有和她的勇者披枷带锁而活。
当林克踉跄起身挡在塞尔达面前,当塞尔达推开林克,挡在他和守护者之间,濒临死亡时没有谁想过自己能否活下去,他们只是用血肉之躯保护对方,哪怕那个人只能比自己多活一分一秒,那也再好不过。
他们之间的誓言、情愫、牵绊、苦难、束缚,这些事物早已混同为一,水融于水般难以割离。
暴雨不逃避十七岁的塞尔达,冰凉地浇灌着她。她目送重伤的林克被希卡族人带离,肩臂裸出的肌肤冷至泛白,残破的大师剑却被她的怀抱暖得温热。
“……我的孩子。”
一道声音递至公主耳侧,温暖修长的手摩过她的前额。
塞尔达怔怔地抬起眼,望见梦中那身覆白纱的女神,金发质如流水蜿蜒不绝,绿衣红披的勇者侍立旁侧。
那时他们一道望着她,目光了然又疼痛。而今于万年前的佐纳乌族内,海利亚洁净的形体款步接近塞尔达,手捧一顶形如翼翅的石冠。
她在她身前立定,淡淡发问:“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当下当时,我无法对海拉鲁的苦难置之不理。只要能让这片土地重回和平,我愿意付出所有。为自己自由地活……我不是没有期盼过,可是现在我已不再怨怼,为海拉鲁而活,为他而活,那就是为自己而活。”
石冠在头顶落定的同时,塞尔达感到女神的吻触及额间,轻柔如风露滑过花叶。
海利亚的嗓音异常低柔,“塞尔达啊,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附有两翼的沉重石冠遮蔽眉睫,继而覆盖鼻梁。眩晕感仿佛海浪灭顶涌来,塞尔达并未闪躲,嘴唇轻轻开合。
“我的愿望是……请您将力量借给他……”
塞尔达合拢双眸,任凭声音隐退,光线也远遁,自无际幽暗中,林克的影像浮现眼前,夜光虫般温暖她的心跳。
她是生而为人的神灵,也是奉献的祭坛与祭品,无焰之火以灵魂血肉为食,自她体内燃起,她光芒四射,无畏献上此身。
他曾是她和过往的最后一丝联系,令她心灵平静,不致深陷疯狂。她愿意注视他的背影,只注视他一人的背影,就像他曾千百次注视过她那样。
她业已经历过死与离别,深知誓约的重量,仍那么义无反顾地扑向了自己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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