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和尚不肯收回目光。

谁，不剑前的是谁，在这一剑之下，都逃不一个“死”字，而他绝不留手。

于是但见得雪白的僧袖迎风而起，似一段皎月飞上，再落时那一串佛珠已从他腕上自然地转至了僧人的腕间。

在那剑至人颈将要取人命的刹那，他竟跟疯了一样生生调转了剑尖！

但在这一退见，他腕上那佛珠也被劲力震起。

剑如血之躯，泥雪一般，轻易透两寸！

这样的一幕，何其熟悉？

沈独右肋下方鲜血立时涌，可染在那紫鹤氅之上，只染成了一片暗，不见半血。

沈独后知后觉地想要退走，可僧人的手却比他的动作更快，穿柳拂一般已拎住了他后颈鹤氅的衣领。

近在咫尺的双。

旃檀香息依旧。

像是覆着薄冰的湖面。

他便下意识旋脱。

这样短暂的一个刹那，本不容沈独分辨。

看见了僧人始终注视着他的平静的神，犹如他在那千佛殿上抬首仰望时所见神佛的慧。

他能觉到痛，可同时又觉得很麻木，好像这几乎要让他整个人都为之蜷缩起来的痛都压不住此刻抬首的渴望，迫使着他去看自己面前这僧人——

那分明是一束手就擒、引颈受戮的姿态，可他看着他的神又是如此地邃，隐约是垂悯，恍惚是冷漠。

这一时间虽还有肋下狼狈的伤，可

可不知是在耳旁，还是在心底。

可他偏偏还是看见了。

脱去的沈独只着一玄黑长袍，革带束腰。

下方冷旁观已久的顾昭，在瞧见这可笑可怜又可悲的一幕时，终是没忍住在心里骂一句“了你祖宗”，冷冷地笑声来。

所有人前一刻还在为善哉忽然面临的险境所担心，更为他忽然放弃的招式而困惑，眨之后沈独那凶险的一剑便刺了他自己的肋下。

只不过那时，中剑那个不是他。

也看见了他另一只悄然放下的手掌。

依旧与沈独左掌相对的右掌，此刻轻轻一转，绵长浑厚的劲力一抵，便引得沈独肩膀一震，手掌也跟着一退。

这是沈独见过最好看、也最接近于神佛的一双，无情无，又仿佛至情至。

雪鹿剑这等神兵是何等地锋锐？

沈独在剑尖、痛意袭来的瞬间，终于浑浑噩噩地想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的情形，他是经历过的。

和尚却偏在这一声真幻不知的叹息之后垂了帘，于是那睫垂下便遮掩了万千的情绪，也让一切隐秘的情变得无法窥探。

大约是疯得狠了，沈独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幻，只隐约觉得好像有一声叹息。

可在他望过去的这一个刹那，湖面上的冰雪好似有片刻的松动与消……

看不明白，令人茫然。

就连沈独自己，这一刻也是茫然的。

“噗嗤！”

这样仓促的顷刻间，沈独本无法完成一个既不伤着对方也不伤着自己的转向，且也无法控住自己前倾的形，于是就这么撞了上去。

于是只听得“呼啦”一声，山间的风满了衣袍，那以银线绣满十六天图纹的鹤氅竟已被和尚拎在了手中。

情势的逆转，实在是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