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昼里卖茶汤，晚上卖的却是其他的东西，比茶汤要危险得多，当然价钱也得多。

以暮为掩护，他很快便来到铸剑阁前方的空地上。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影，站在江景天后，驼着腰，垂着，像一被压垮的稻杆。

锦姨走了很久，步伐依旧很快。

她从腰间解下一只包裹，用哆哆嗦嗦的手指解开系带，醒目的淡光从袋里，和刀刃那冷冽的光亮不同，要更柔和一些。袋里所装的，都是白的银。

想到这里，他便也离开人群，快步跟了上去。

这样的人在江湖里并不罕见，赵识途虽然到有些意外，却并不惊讶，真正令他惊讶的是另一件事——为什么锦娘会在这地方，和这类人见面。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在山路上疾走并不困难，但一个年近半旬的妇人走得如此之急，就不是寻常事了。

可是世上哪有永远牢靠的东西，饶是铁刃钢，一旦有了裂痕，就会崩塌。这小少爷就是江家的裂痕，他生在优厚富饶的家境中，肩负着朝为仕的希冀，学足了礼教规矩，却没有治家的本领。玄铁尚在风中飘摇，更何况金丝楠木，青宝瓷。

锦姨正向家主汇报状况，城里的几分号被勒令歇业，长工联合抗议，矿料的订单被无端延期……诸如此类，以琐事为主，江景天骂骂咧咧地应着，提的对策乏善可陈。赵识途听了一会儿，到索然，便转离去。

夜昏黑，她的脚步踉跄，几次险些踩空。山路并不陡峭，使她动摇的只可能是她的心，内心摇摆不定，脚下才会不稳。

她把银全给对方，只换来了一件东西，一块又暗又旧的木牌。

银没有一锭是整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碎块，锦娘积攒了很久，才攒这么一包银。

赵识途不动声地跟着她，一路往后山绕去，在藏剑阁几乎被完全遮住的时候，她终于停了下来。

他刚刚回到山脚，便看到锦姨从台阶上走下，经过他边。他低低声，想叫住对方，可锦姨神焦虑，步履匆忙，全然没有注意到他。

赵识途纵步挪到歪脖树后，小心翼翼地探脑袋，他必须看一看木牌上的名堂，如何值得锦娘用全家当来换。

第41章画地取雄名（六）

赵识途跟随一队长工，沿着石阶攀上山丘，想到近一探究竟。

赵识途心下奇怪，这么晚了，她到后山去什么？会不会遇到危险？

树下有一团黑黝黝的影，仔细看去，竟是一个人，罩在衣衫里，只把脸在外面，脸被夜衬的分外惨白。但赵识途还是认了这张脸，这人并不是凭空冒来的，而是白昼里在江府门前挑担卖茶的伙计。

那人正是锦姨。

他的视线一路追着对方，发现锦姨并没有回到前院，而是沿着山脚边的小路转弯，往人烟稀少的后山走去，影很快隐没在昏暗中。

荒郊野外，路边矗着一颗歪脖柳树，枝桠凌地伸向空，残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锦娘还是那个锦娘，并没有变成另一副模样，只不过脸比方才更差了，秋风中，她的额上竟然有汗，冷汗。

到了这里，江府的灯火已经全然看不见了，只有铸炉的火光尚且依稀可见，像豆大的灯似的，悬在漆黑的背景下。

卖茶伙计站在森的歪脖树下，却比站在闹市街边还要从容，他的肩上也没有挑茶，而是挑了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