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走前两步，敲了敲窗，接着手指一屋里的电话。小丁会意，两手捧着机，猛地一，扯着话线把话机拖到窗边，窗一推，“师座，给！”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吴清末正撅着在自家门前低洼的一片积中垫砖。电话是他的一个勤务兵接的，没听两句就伸脖：“报告局长，柳师长说自新村的那一泥房是棺材屋，不适合住人，要求另调他居住！”勤务兵一只手里抓着个橡把，正要将屋里各长“”的地方疏通疏通。给吴清末的这是个老房，跟好几拖儿带的军官参谋长一起到这幢空置许久的小楼里。吴清末跟自己的两个勤务兵住在相邻景溪一楼的间。这个间隔是一大通间，旧时曾作为宴会厅、舞厅、备餐室、化妆室以及烟室，如今里面住的是当年镇守鄂西的十三太保孙孙焱一家九，包括其两位夫人和六个女。昨儿一夜天降小雨，吴清末早早就上床休息，却被隔两个还被人抱在手里的幼崽的啼哭叫得太发胀，过了夜仍无法睡。这前半夜他还时不时听见那十三太保孙骂骂咧咧诅咒自家儿的咕噜，并且连这个咕噜声，他也听得十分清楚，吴清末猜想这很可能是由于孙焱的床铺跟他的只隔一墙的缘故。本来想着十三太保孙这么咒骂上两句，那两个小十三太保很快就会安静，岂料那孙焱咕噜声刚息，鼾声就起，且一声赛似一声，爬坡登一般。于是隔着薄薄的墙，吴清末拖着俩袋谛听两小儿的唧唧和孙太保的呼哈。睁良久，腹中太息，脆翻起床，拉亮台灯夜读，——当年在柏林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学时他已经读过一遍，而今兵败之际孤灯重览，耳边雨声啼声鼾声声声并，个中戚戚滋味，难以向第二个人述说。这一宿未眠，只趁着初晓时分盹了半刻，刚自迷迷糊糊地，窗前“咚”得一声，受惊醒来，掉到桌下，就听隔孙焱的二夫人——大清前端王载漪之孙女罗小，站在廊上推窗骂：“鹏九你又去趟泥，还砸人家长官的窗！看你父亲起床后不拿揍你！我上就给他找去！——”那叫鹏九的男孩儿不仅不怕，还立在窗下嘻嘻笑，最后一个小掌伸上来，对着吴清末的窗抹啊抹，“妈——你别去寻，我把人家窗净还不行吗？”把窗玻璃抹成个大脸后，踩着跑不见。这边吴清末勾脖一看，好嘞——就一夜小雨就把后巷的路给淹没了。那柳五摇电话来的时候，正是吴清末一个人哗哗地扫积、扫完积又挨个垫砖的当儿；宽厚的镜悬在鼻梁上晃啊晃，直起腰板时血呼啦一下冲下去，他听到勤务兵的汇报，手一挥：“没别的屋给他！仗打输了只能住破屋，打赢了才有公馆住呢！他要是愿意，台大宿舍倒是还有层的几间空着，让他自己申请去！”

那名勤务兵就这样一字不落地对着话筒学给柳五听，搁下电话后柳五一边腹诽吴清末刚被撤了参谋长的差事，此刻大约不

去指给柳五看。

“号码——”柳五提了话筒，问小丁要吴清末的家用电话号。小丁在肩上的大扁包里来回翻找后，拽一张皱的纸片，拼命抹平了，置到柳五下。柳五微揪着眉给吴清末摇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