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轻咳几声，有意无意望了一最后一排远远跪着伺候的小厮肖石，但见他凝神静气，若有所思，不禁微微颔首。

肖氏祖宗牌位下，浑犹自血迹斑斑，一戎装未卸的崇武公肖重眸，缓缓凝视众人，寒眸微阖，长叹一声，转匍地拜倒，长跪不起。

见一众顽童尽皆仔细聆听，肖三公，右手抚琴信手拨挑，左手握着竹简漫声颂，“宇宙有至理，难以耳目契。凡可参悟者，即属于元气，万非万，与我同一……这太玄长生经总纲三百六十五字，暗合周天星辰，造化自在自始，尔等当时刻诵，不可有须臾懈怠，可知否？”

卫小七低眉垂，躬应了一声，放下木桶匆匆离去。

说罢三跪拜九稽首，老者以酒洒地。

南园太玄殿，两鬓霜星，面些许苍白的三公肖别情环顾殿上端端正正盘坐的数十垂髫稚童，七八豆蔻少女。

卫小七撇撇嘴，骂骂咧咧，“叱嗟，再呱噪，小囚儿仔细你的。”回叫，“孟，这肖府小厮似是醒转了。”

东厢房白首书苑。材佝偻嶙峋，但目光炯炯有神的曾老夫面似沉，肃然，“余通籍五十余年，学业略有所成，然老大徒伤，不胜惭赧。汝等后生，莫论，既然此苑中，当无杂念，慎独而心安，习劳则神钦。肖石小娃儿，今日汝意心猿，神有旁骛，罚汝抄誊这净心帖百遍，可有疑乎？”

“吾竟此曲，此曲悲且长。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

瞅了兀自咽泪神伤的肖石，孟三更珠一转嘿了一声，“小七啊，你去右监舍恭请下司寇大人，就肖家这小厮死里逃生，倒是又可鞫讯过审了。”

说罢，老夫冷声责令肖石摊开手心，戒尺便是狠狠数下。

孟牢盯着这麒麟纹，皱眉思忖，掐着指啧啧称奇，“浅金多，全之象。火煅秋金，剑锋自。木疏季土，稼穑之禾。这小厮儿五行缺少木，骨稀松平常之极，肖家那太玄长生经也只是初窥门径不值一哂，却又怎能捱得过这冥狱的棙神碓

矮矮胖胖的六老爷捻着为数不多的几白胡须，摇晃脑，似是气吁吁摇摇坠，却又时不时如影随形轻轻弹两下肖石的脑瓜崩儿。

肖石双目呆滞，喃喃自语，耳边弦弦切切凝绝冷涩，竟似响起三公每日早课兴之所致偶会弹起的那首古曲，浑不觉早已涕泗满襟。

“恹恹七小，胖六老爷，曾老夫，别情三公，重眸公长宗主……你们，真都去了吗？”

肖重眸目眩神驰，伫立良久，惨然一笑，双手取下琥纹冲角浮屠盔，卸下紫金饕餮噬魂铠，毕恭毕敬放在长案之上，袒衣及腰，缓缓盘膝坐在宗氏牌位下，闭目不言，静而候之。

稍顷，孟三更撇看了下左右无人，微一沉，神肃然，竟已没有半醉意，缓步来到犹自挣扎蠕动的肖石前后踱了几圈，掀开小厮前的血衣，只见这少年心赫然刻着一个寸余大小的墨麒麟纹，狮龙鳞，腾云驾雾，栩栩如生。

继而极目远眺，恍惚间又是旌旗猎猎，寒角声声，铁骑纵横。

青烟缭绕，钟鼎悠悠，肖府北面的琅琊祖阁殿前，肖府老少一百余人密密麻麻跪满了一地。

孟牢打了个酒嗝，七分醉意，三分踉跄扶墙缓步走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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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一声，缁衣卫小七打开牢房铁门，提了一只木桶，二话不说，兜盖脑便将一桶脏倒了下来，肖石登时浑透，冰寒彻骨。

肖重眸凛然，“先祖在上，一十三代长肖氏重眸，挟肖氏长族孙叩首。月前北境动，重眸奉旨讨之，辗转三千余里，数万将士十不存一，戈寥落，白骨盈野，虽为佞构陷，奈何锥心彻骨，痛贯肝。黄泉路近，重眸一介匹夫，何堪生死？已矣乎，魂兮归去，魄兮归来！不肖孙重眸，泣下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