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一时,但始终难觅踪迹,加上成庄从未入仕,只是一介布衣,此事便再没下文。师徒二人偏安江南,专心耕读,日子还算过得去。
山野虽远,却并非全然闭目塞听,故旧罹难的消息不断传来,悲风彻骨,令人郁结。钱巽清楚地记得那日,先生听闻孟氏父子三人先后遇害,在梅树下站了一天,水米未进,险些病倒……其实当年先生决定归隐之时,曾往扬州寄过一封书信,没有落款署名,信封里也只是放了一把豆子,并一张字条,上书四字:无道则隐。
小孟师弟回了信,同样没有署名落款,信封里装了一小饼茶和一张纸,上面也有四个字:虽千万人。
先生读罢,叹息着道:“这孩子,怎么跟子固一个脾气。”
往事历历在目,但木已成舟,追忆只是徒增伤感罢了。钱巽勉强平复心绪,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看着那些稀疏的花苞,低声问:“先生,秦师弟……睿亲王此举,是否太过冒险?”
成庄用指腹轻轻拂落枝头残雪,叹道:“何止。他这是孤注一掷,稍有不慎,便会玉石俱焚。”
天下苦何进已久是真,慎王有秘密势力也是真,血诏为令,义旗一举,民怨喷薄而出,朝中剩的那些墙头早最会见风使舵,届时扳倒一个权阉不是难事,但……之后呢?
皇帝病重,睿亲王无权,慎王虽出身尴尬,却也是正经的皇室血脉。军队若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进了宫城,只怕铲除的不止奸佞,还有慎王登基路上的所有阻碍。
再者,国运衰弱多年,边境不安已久,一旦大昭内乱,四邻必然趁火打劫。南疆与西域实力尚且不足;倭寇多是散兵游勇,难成大事;但朔漠的鄂隆部落兵强马壮,又盘踞辽地,距京城不远,他们的首领赫真氏一向有问鼎中原之心,不大可能放过这次机会。若鄂隆部趁乱起兵,京城腹背受敌,后果将不堪设想。
“……先生?”
成庄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眉头依然蹙得紧。他弯下腰,将专心挖土的稚子抱起,笑道:“小泥猴,阿瓮带你去洗洗罢,不然等会你阿娘瞧见,又要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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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京城,重重朱墙内,宫人依然在为皇帝的疯病奔忙。殷广祺晚间喝罢药,正照常坐在后园松林里,留神听着外间乱哄哄的动静,忽见两道人影遥遥而来,下拜叩首。“王爷,臣等幸不辱使命,信已送到。”
“别拘礼啦。”殷广祺笑着上前,将二人扶起,又道:“一路上可还顺利?”
“臣等挑小路走的,还算隐蔽,没出什么岔子。”肖福贵将路上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取出那张药方,并转达了老者的话。殷广祺盯着那熟悉的字迹,僵立半晌,才颤声问:“先……你们见到的那位老人家,他……身体还好吗?”
“看着挺精神的。”肖福贵觑着他神色,又不放心地添了一句:“王爷您……别激动啊……”
殷广祺握着药方的手都在抖,惨白的月光下,那对眼圈儿竟是红的。鲍勇给肖福贵递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问:“要不要去请柳大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