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之水,一朝泄尽便无法再生。
女神双唇微绽,词句掷地成冰,“它将由我勇敢的人民世代守护,邪恶无法侵凌。而你,永远不能触及它的光芒。”
终焉之者森然续道:“原来你把神之遗产交予了人类——”
就在那时,风声呼啸,一柄纯金莹澈的剑朝海利亚飞来,停栖在女神惨绯纵横的掌心。它沉重而暖热,正如英雄不息的心跳,却只因她温柔地明灭。
双瞳骤然凝缩,海利亚探手圈握剑柄,像是攥紧心中悲极而生的情火。女神与宿敌格斗时不曾展现一丝畏惧,现下神情却苦痛难禁。
恶魔见她情状,怒极反笑,“海利亚!海利亚!你也感觉到了吧……你的剑竟忠诚至此,连死后都不忘助你一臂之力!”
话音未落,剑风暴起如龙,一道灼目的金芒径直朝他噬咬而去。终焉之者已近强弩之末,遭此蓄力一击,影沉的躯体又消散了几分。
“别急着发怒啊!”他未作闪避,只把讥刺铸成锋刃,反复剜裂她鲜血淋漓的伤口,“这让我想到四千年前,我们第一次对上的时候。”
“可惜你毫无长进,还和那时一样愚蠢。”
他蛊惑一般娓娓叙述:“你苦苦支持至今,付出无可比拟的代价,不惜舍弃不朽,割肉毁身。而你所爱的英雄,也因你的悲悯而死,因那些人的生而死——”
“你所选中的那一人,至死还面朝你的方向。他是全不追悔,而你呢?”
魔王近乎真挚地对神祇发问:“海利亚,你难道就不后悔么?”
海利亚长睫阖拢,复又抖动。女神睨着终焉之者,眉宇间冷冷冥冥。
“住口,狄麦斯。我早该割断你的喉舌。”
海利亚举剑斩向他喉间,一字一句皆蕴着封印之力落下,“神之遗产你绝不会得到,我和他的心,你永远不可能弄懂。”
庞大的黑影本自恶魔足边蜿蜒在地上,此时倏忽改换了形状。它们发出尖啸,舞动触手似的胳臂,把这团残破的雾沼拖入深渊之底。裂缝严牢闭合,吞没恶魔不甘咒骂的声音。
这一切终告结束。
魂魄所化的剑崩解为数簇赤金的焰火,于女神身周无言绕行片刻,倏忽凝聚出一个半呈透明的人影,青年指腕颀长,形貌亦真亦幻。
请不要走……等一等我。
她双膝如绵,勉力朝他挪近,他便默然停留在那里。
她颤声地低呼他的名,他面目昏昧,并不回应。
她行将碰触他的刹那,他业已化作一抹金色的灰烬。
*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消磨了短暂至极的一瞬。海利亚朝某一处行去,步伐虚浮艰难,直到再次与倚坐于石旁的林克相遇。
海利亚跪倒下来,展臂揽他在怀。女神缓慢合上双目,裙裳委地,不复洁白。
女神向她的英雄不住祈求,嗓音咽咽,徒然将他呼唤,“林克……林克!”
而他自顾沉睡,面上微笑凝成永恒,不肯醒来应她一声。
神并非全知全能。死星照命,不可违逆。他脖颈似折断歪倒于她臂弯,沸涌的鲜血终告僵冷,眸珠凝固死亡的暗蓝。
他的眼皮尚存些微温热,在她指下软弱地闭合。
哽咽从胸中涌至喉间,她空自对他诉说。
“在你请求留在地上时,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能割舍这片大地,以及人民……”
“你希望我看着你,我就不再移开视线,可连我都忍不住想闭上眼睛……”
“剑的灵魂,不经淬炼便无法觉醒。生而受难,爱若自苦。你曾有多少个一生,都在裂身切肤的痛楚中挣扎着度过……”
泪水自海利亚眼中无声倾涌,一发难收。
女神怔怔地抚过面颊,指尖衰纤如凋敝弦蕊,沾满他的血,又染尽她的泪。
她尚不知晓该如何弃绝眼泪,于是这些咸浸浸的水珠来不及没入焦裂的旷野,就变成了色泽蓝白的花儿,她们不知名姓,露宿在外。
花儿生来失却荫蔽之处,撒放出的幽光既清又凉,围绕着英雄和他的女神寂寂冉冉地生长。
这般光景,真像是梦境一样。
*
离别已向我们迫近了。她抱着他的身体,平静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