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从喉间发出的气音,他起身任由一件单衣松垮地搭在身上,声音毫无讥讽甚至听不出喜怒:“不是为了这种事,你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这是李白听到狄仁杰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但紧接着对方主动靠近,伸手触上了李白的脸颊,指腹温凉缓慢的从他眼尾到耳角:“还是说,你这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在可怜我?”
潮热的水汽中混着窸窣的水声,李白坐在床榻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他发现自己确实看不透狄仁杰,本以为已经了解对方了一些,实际却愈加陌生。
李白见到的李元芳对曾经的狄仁杰做的巨细并不了解,对方似乎有意不想让他牵扯太深,李元芳和其他人更像是执行人而不在棋局中,执棋人自始至终只有狄仁杰一人。
曾经的少卿是年少英才,是海曲明珠,是东南遗宝。任职间平反冤假错案无数,让整个盘根错节的世家收敛提防,他也曾意气风发心思玲珑,笑的时候也会眼角微弯声音轻快。
李白没能见到过那样的狄仁杰,他只能从旁人只言片语中去尝试拼凑,一块块记载着过往零星的碎片被他仔细端详揣摩,最后放在自认为合适的位置上试图看到一个人过去的模样。
所以剑客更难以想象他见过的狄仁杰在曾经会是那种样子,他透过现在的狄仁杰想看到对方一丝一毫曾经的影子,但那双眼里锈渍斑斑,像是被啃食殆尽后残留的一副漂亮骨架。
这是什么感觉?
怜悯?心疼?可怜?
都不算。李白想,他知道了那些烟草极其易燃,吸食后会让人昏沉迟钝,感官麻木后不管遇到什么也不会感觉太疼。
所以,应该是愤怒吧。
那么,他为什么会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感觉愤怒?
李白回想着狄仁杰床榻上习惯的位置,手顺着床褥摸到最里面的木质围栏,在深处是一片粗糙不平的触感,掀开层层被褥后发现那是很多划痕。
——一道道的痕迹,像是硬生生用指甲或者指腹刻出来的,层层叠叠地覆盖着那一小块隐藏的位置,一些痕迹深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已经凝固的血痕。
那双手是细瘦苍白的,是脆弱无力的,但那些划痕却留的极深极重。
他怎么配去可怜狄仁杰?
他只会感觉愤怒。
因为明珠蒙尘、遗宝毁弃,那人本应留下浓墨重彩地一笔受天下尊重敬仰,而现在却只能在秦楼楚馆中委身人下。
李白恢复好了一切痕迹,狄仁杰回来时发梢还在往下滴水,过长的发将后背的衣衫浸湿了大半,不等擦拭就听李白问:“怀英,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狄仁杰动作顿了一下,他看着剑客那双海青色的眸子,道:“不信。”
李白反而笑起来,他笑的眉眼微弯:“我也不信,所以应该是属于见色起意。”
“我带你走好不好?”李白道,“不要在这个地方待着了,跟一个我这样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浪迹天涯。”
狄仁杰淡淡道:“那我们或许下辈子就要活在被追杀之中了。”
“好吧那我换个说法,你愿意,”李白冲着狄仁杰伸出了手,他看着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像是要去看几年前的狄仁杰,他与他跨过几年的偏差,如同和七年前的狄仁杰初次相逢般,却共同探讨一次计划,剑客认真道:“和我这个快意恩仇的侠客……亡命天涯吗?”
李白盘着腿坐在床榻上,接过了手巾去擦狄仁杰的发,湿软的长发一缕缕贴在脊背上,撩起时半透的单衣能看到脊骨微微凸起的弧度。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和对方搭话,从四海游历见到了什么风景佳人,到刚开始学剑时的种种。
“我师父……天下第一的剑客当然是要有师父的,我出生于西域之边,他也不是大唐的人,而是遥远边境的一个善于游牧的小国。”
“他脾气很怪,隐居在荒地,拜师当天捏着我脉门说你他娘真是个武学奇才。”执剑的手仔细的从发梢擦拭,多余的水滴都被吸进巾布中,李白继续道,“十年后他赶我离开说你活该天下第一,滚吧以后你就要守着天下第一的名号孤孤独独的过一辈子了。”
“他说别看我跟谁都能搭上几句话,实际我这性子就是看不上世间所有人。我当然不信,我说我就是能找到能让我很喜欢很在意的,到时候一一定会把那个人带到他老人家面前看看。”
“然后我就找了好多好多年。”
李白并不擅长这种事,用梳子时遇到了打结的地方怕狄仁杰疼,只是轻轻地一点点从表面梳开,他继续道:“其实我会的挺多的,喝酒吟诗都不错……”